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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獻

在坎坷的生命道路上堅持藝術:吳寬政的油畫創作

作者 龎均
文獻時間 2012/05
出處 《藝術家》第444期,頁300–301

吳寬政年已半百。1963年出生基隆鄉村的普通家庭。自幼驚人的愛哭。成人後,他的生命與生活並不快樂,一切是健康因素而起。至今,繪製油畫是他唯一的伴侶和安慰。

 

他因病而提前退休。謙遜如他,不論作品水準如何,他決心舉辦畫展、出版書冊,告天下自己生命價值所在。此舉使我深深感動。觀其作品就知道,他畫畫不為「賣畫」,而是喜歡、學習,自我安慰、表達心境、發洩情感,沒有半點甜俗市井之氣。在藝術道路上,此乃難以堅持的珍貴品格。我十分明白那反璞歸真的心態:「眾裡尋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顯然理想的自我已離他遠去,現實的自我還要找回公平的價值。

 

社會的藝術價值觀,早已被混沌的商場搬得混亂不清,眾人目光總落在被炒作的畫家「明星」上。真藝術要歷經幾十年甚至上百年,才能登上藝術金字塔的頂端,此乃自然亦必然。故此,堅持乃是藝術家的試金石。

 

吳寬政是我十五年前的學生,他於1991從師大美術系畢業,作品塗了厚厚的凡尼斯油,過度的塗抹亮光油。至今可能作品已變色和龜裂。1987至1998 年十年間,我一直覺得他具備一種特殊的,與他同學或同輩畫友不同的特質,此乃他並非一味追求一成不變的單一畫技,而是對文化與藝術涉獵甚廣;他喜愛音樂,曾勤學吉他、愛好舞蹈、廣讀書卷,如《敦煌藝術》、《考古研究》、《中國美術史》、《塞尚藝術哲學》等。不是過目而忘,而是認真思考,終於明白藝術形式的演化歷程必須以藝術精神的一脈相承為基礎而有所連結。為了擺脫文字說明性的包袱,把人文精神和純藝術元素,透過理性或感性融入色彩、線條、筆觸之中。誠然,這一藝術哲學之法理,能真貫通理解就不易。自實踐中實現之,創造出好作品更是難上加難。他畢業後,我的期望很大,認為在諸多同學中,他是可以成材的。倘若堅持努力,可能成為很好的畫家。原因很簡單,因為他愛動腦,又不驕傲,不會今天是「野獸派」,明天成為「超現實」,轉來轉去都在西方一百年近現代的老路上重蹈覆轍,他對「形式」的真諦已有所悟。遺憾的是,有天他突然消失,毫無音訊,後來才驚悉他患了鼻咽癌,不願告知師友、親人,亦不願見人。他回憶放射線治療使他「表面皮膚潰傷、咽喉吞嚥如針刺、言語表達吃力、味覺索然無味、嗅覺錯亂,到處令人作噁;影響食慾、體重急劇下降。」無疑,病魔打擊與挫傷,使得藝術前途似乎暗無天日。可貴的是他的藝術尚未倒下,在快要悲戚中文變得堅強。1997年歷經艱辛療程的折磨後,考入文化大學藝術研究所,頭腦思如湧泉,生活在新婚的喜悦中,美麗的妻子助他創作思路活躍。他創作了「廢墟」系列,很特別的主題,令我印象深刻,至今記憶猶新。「廢墟」在畫家眼中是一種「美」,在愴傷的廢墟中總是有位年輕美貌的女子,或思索、或凝然目視、或好奇探究。我問:「內心深處的構想是什麼?」他答:「廢墟」是我自己,女孩是我太太,她落在廢墟中,我感激她」難怪他的畫面感動著我,天長地久,也許生活的色彩日谈去,美好留在記憶中,人生總是無奈,尋尋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消聲匿跡十年的他,今春2月突然來到寒舍;見他十分消瘦,披肩的長髮,言語有所遲鈍,細看左眼似乎歪斜。無疑,他的精神很苦,不想問他的私事,只關心他的健康,得知他因健康不佳而提前退休已兩年。我留他在家共用粗茶淡飯,他吃飯緩慢吃力,發出咽喉困難吞嚥的聲音。他的狀況使我痛心無比,難言地糾結,但他的心十分健康,為了對自己的生命有所交代,正在籌畫自己的油畫個展、出版畫冊,如他所為:「年就長了,原我的初衷還在。健康變差了,生命還在。右手不能畫了,還有左手,視力變差了,就用心看世界。」「日出東方,朝陽一樣美麗,希望每一天的心情都像日出一樣充滿活力!」

 

他喜歡塞尚的話:「讓每天醒來,就像一個新生兒一樣,面對世界」、「一顆真誠的心,才是藝術的根本,也是生命的根本。」

 

他拿了許多不同時期的畫作照片與原作給我看,他退讓卑遜地說:「好多年動筆極少,沒有什麼進步」其實,畫面的好壞已不重要,色彩與筆觸中反映的心境是耐人尋味的;他的色彩令人壓抑不安,尤其2005至2009年的作品;那些紛亂交叉的筆觸,真是「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他的寫生風景,雖然不是廢墟,卻是懷舊的老房子,充滿了台灣本土之鄉情,正是「老家不在了,記憶還在」,他的情感就在眼前殘存的老屋,他的靜物畫,可分為三類:其一,是情緒性的,較為奔放寫意的筆觸,原本就是他的追求,只是低落的情緒留下了不規則的肌理與線條,色彩對談。其二,是實驗性的;梵谷的筆觸,塞尚的塊面。其三,生命再生的追求與嚮往,色彩亮起來了。他的心,依然向前,「那個原我,才能拯救自己已然迷失在茫茫人世中的價值與重心」重新「找回自我」就是他的釋懷與自許。

 

欣賞吳寬政的畫,還是要先看看他的短文,那驀然回首的心聲,有點像婆婆媽媽的「流水帳」,這正是他的個性所在,思維是那麼細膩,往事並不如煙,每件小事的年、月、日,每位前輩之教誨與生死,他都牢記心問,在他記憶中的苦難歷程,每個階段絕不缺頁。誠然,他的心依然保留了一些深沉的秘密,此乃他人無可知的原動力,就深深地祝福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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